他当着她的面将那几个小白脸下令处决,血飞溅到她手背时烫得姜曦一哆嗦。
人头骨碌碌地掉在地上,她看见了释尘那无奈又带着解脱的俊美面庞。
是她害了他。
姜曦止住了哭啼,愣愣地盯着眼前那颗人头。
姬衍见她这副丢了魂的模样忽然喉咙一阵痛痒,急促的咳嗽怎么都停不下来,他咳到反胃,呕吐出来时嘴里腥气弥漫。
站在一旁的大监声音尖利地叫嚷起来。
“陛下?陛下您咳血了!快传太医!”
“闭嘴……”
他怎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自己,这两个字轻到没有任何人听见。
姬衍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濒si的现实,他木着神情,抓起枕边代表着帝王身份的玉佩直直甩到大监脚边。
声音戛然而止。
姬衍缓了口气,从被面拿起一个人偶扔到她的面前。
即使已经知道答案,可他还是要问:“这是什么?”
“……”
姜曦一下止住了哭啼,随即被巨大的恐慌吞没,隐约意识到这次她是真的要完了。
“朕问你,这是什么?”
姬衍咬着牙又问了一遍,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低下头发抖的慌乱模样,蓦地笑出来。
他一招手,两名侍卫又押来了长秋殿里她的几个心腹。
姬衍冷冷道:“为了皇家t面,朕确实不能对你用刑,但你若再不识好歹,朕就从他们开始,你少答一句就杀一个。姜氏为太后母家,不能灭门,但朕可以把你这一支拣出来杀,b如你那个两个废物胞弟和给你送巫蛊物品的生母。”
皇权威严,她最怕的事情果真又降临到了她身上。
“妾有罪,于内g0ng行巫蛊之术诅咒君上。”
“你想要我si?”
姬衍的语声轻飘到如天外传来。
“……是。”
“好,好。”他笑出声,像一下卸去了所有的力气躺倒在卧榻上,“真不愧是朕的好皇后,有胆有识,弑君大罪说做便做了。”
“你是在报复?报复朕当初在你离g0ng时没有为你说话,报复朕在你离去的日子里纳妃生子?”
“不是。”
姬衍微微偏过头,看到姜曦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个男宠的头颅上,安静几秒后向大监抬起手。
“去,把这几个碍眼的东西踢出去,尸身扔到郊外让野兽分食。”
她终于舍得直视他,嘴唇蠕动几下也学着姬衍笑起来。
“妾只是厌倦了担忧拥有的东西随时都会被收回的日子,毕竟这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不是吗?希望陛下能够早些宾天,妾也有福如姑母过过几天做太后的快活日子。”
姬衍此刻的笑意达到了最大,他一边笑一边咳,伸手0索到床头的拄拐,几步路尽显吃力和狼狈,俯视着同样狼狈的她。
倏尔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姜曦脸上,即使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潜意识还当自己是旧日里风光无限的盛宠皇后,被力道掼倒在地时懵了半天都缓不过神。
“想学你姑母?你这颗猪看了都发笑的脑子拿什么学?策令权术,手腕谋略你有哪一样?连大周如今国库量几,兵民总数你都不知晓,镇日里只会挑剔自己的食邑怎么收成又变少,揣摩哪个外妇又在心里说你坏话,还敢放纵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一起去同宗室结仇!”
原本姬衍还控制着只是冷笑,说到后来语气愈发急促,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怨怒带着讥嘲的声音刺入姜曦耳膜,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只听姬衍指着她的鼻子续骂:
“你的愚蠢能不能有一点限度?本事没有还想着爬上去同人争权,宗室王公得罪了个遍,太子也非你亲生,你觉得我si了你就能掌权?”
“你以为朝臣恭维是因为服你?是因为我!我还坐在这个位子,你还做着我的皇后,他们才不得不低头!垂帘听政?呵……我si之后你能全须全尾地活够两年都是他们大发善心!”
如今姬衍的身t已完全支撑不住他如此起落的情绪,才说罢他便拄着拐杖捂着嘴剧烈咳嗽,好似要将心肝脾肺都一并咳出来。
大监已去,一直在旁像个影子的新任中常侍秦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姬衍身边想将他扶回榻上。
可惜这位向来张狂跋扈的皇后却似敌国细作一般,不把君上活活气si不罢休。
“我蠢?对,我确实b不上你们这些聪明人,只是陛下,你喜欢的不就是我这副蠢样子吗?”她笑得前合后仰,在这暗沉空荡的殿内诡异得让这位少年老成的中常侍都微皱了眉。
剥去国母身份,真真就是个疯nv人,也不知陛下到底有什么放不下。
“如果我像姑母一样睿智有慧,陛下怕是一开始就不会宠幸我罢?”她有意顿了一下,放轻了语调,“不仅是我,任何一个姜家人表现出有脑子,陛下都会不喜的,不是吗?”
方才还咳得几乎睁不开眼的人此时逐渐平静下来,抬起眼皮盯着她不见怒se,却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无声的压迫。
秦云捏了一把汗,这种秘辛他连听都不敢听,皇后却敢在皇上气头上时当面挑破,就算她自己不怕si,她姜家上下数十口人也不怕吗?
姬衍眼神一移,中常侍就识趣儿地把他扶回了榻上安置,却不见其龙颜大怒要将皇后如何。
只见陛下躺下来后闭上眼,淡淡吩咐:“将皇后带回长秋殿禁足,不许她再见任何g0ng外之人,包括太子。无我诏令不得出。”
姬衍提着笔停顿在纸面上,晕了好大一团墨渍。
话本中的换了皮囊就认不出来的事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但绝不会发生在他和姜曦身上,相识二十年,夫妻十五年,刻骨浓烈的ai恨构成了两人si时的底se,这样的纠葛哪怕对方化成灰都斩不断,更何况两人的皮囊都说不上换,只是重归了少年,怎可能对面不识!
昨夜姬衍面容扭曲,手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慢慢收紧。
她在极度惊惧中完全无法想到什么掩饰与伪装,在濒si时神se怕中带着怨毒,同样恶狠狠地回瞪。
只不过……她才“活”了不到一日,就又要si在这狗皇帝手上了吗……
姜曦万念俱灰,将闭上眼的瞬间忽然失了禁锢,她大口大口地呼x1着,脸部的jgye黏腻不堪,喉咙还涨起火辣刺痛感,提醒她这一切经历都那么真。
他y测测地看着她这狼狈的样子好一会儿,起身披上外衣拂袖而去。
出笼的神智终于收回,他一扬手将狼毫甩出,撞上笔架又滚落在地发出啪嗒响声。
虽神se无动,但是个人都能察觉他透露出的不快情绪。
她竟能沉得住气。
一个为妃时会因自己的用度不如皇后而和他大吵大闹的人居然能忍受自己的位分仅仅是末位嫔。
他还是太心软了,犹豫了一晚还是给她封了容华,就该让她去当最低等的御nv,只b那些没名没份的通房能多带朵g0ng花。
姬衍又摘下另一只笔,重新写起圣人言。
还因为这事儿被太后敲打了好几遍,实在是不满他的做法。
她姜家的nv儿,一个如愿封了夫人却到现在都没见过皇帝一面,一个得了独宠却跟一个难民nv平起平坐。
太后骂他荒唐。
笔下的字点横飘浮,姬衍静了片刻,起身去了新封的赵充华那儿。
赵充华战战兢兢地给他行礼,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天醒来自己就成了高位嫔妃。
此前,陛下从未召见过她,她在教习g0ngnv里不是最美也不是最伶俐,只能说平平无奇,凑数用的。
连嬷嬷们也说,不必奢望帝宠,在g0ng里有口饭吃有件衣穿就这么过一辈子,对她这种流离失所之人来说已是再好不过。
姬衍看她畏惧的模样主动开口:“这儿要是缺什么,在用例之内就和g0ng人说,你现在是主子了,不必总是畏首畏尾。”
赵充华不知他是在责怪还是什么,忙着以头点地叩谢圣恩。
姬衍坐了片刻,看她这一直发抖的样子也失了耐心,草草地扫视一番便走了。
他灵魂飘荡时看他那个不中用的继承人照遗旨将他的后g0ng尽数遣散,听凭改嫁,只有世妇赵氏不肯离去。
赵氏是和大皇子二皇子生母同批的晓事g0ngnv,因为她们出身微贱,姬衍本人也只好貌美贵nv,加之改革时与大族政治联姻,后期高位妃嫔清一se出身名门,这帮g0ng人几乎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待遇。
他初登基时大周后g0ng无定制,这些通房们只有诞育皇嗣才会得“椒房”名份,若生下皇子更可称作“贵人”。而大皇子生母因生产的是长子,刚分娩完就被姜太后以子贵母si之由赐si。他心中不忍,便加赠了美谥和夫人号,后来大皇子立储又依祖制追封了皇后。
二皇子的母亲吕氏生得明yan动人,是晓事g0ngnv里样貌最出挑的,也是得他临幸最多的。不过出身太低他不想抬举,如另一位生了二男一nv的夫人郑氏出身护国十姓,如今已是三夫人之首的贵嫔夫人,而她同育二男一nv却只是九嫔第二的淑媛嫔。
后来她暴病si在了迁都途中,当时还是皇后的姜三旁敲侧击暗示他可能和姜二有关,他看了姜三一眼她便噤了声,最后人草草地埋在了共县。
再后来,大皇子和姜三接连被废,自然就轮到了姜曦和她抚养的二皇子上位。
姬衍在写姜曦的立后诏书时大监来报,供庙往年中秋都会请出陛下与两位皇后的供奉金身祈福祝祷,然今年原皇后被废,新后尚未举行册封大典,是否重新排布方位,只由何皇后与陛下同享供奉。
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忙改革忙南征,琐事实在太多。
他听完直接让大监去传中书省再拟一份废后诏书,这个追封的皇后身份给的是帝母,她儿子都废了还是什么皇后。
可新太子也有个生母,且因为立储缘故这个生母得重新追封迁葬,不然储君面上不好看。按祖制和他这套逻辑吕氏也该追封皇后,礼部倒是滑溜,揣摩到这位的心思,憋好几天只提了追封超品昭仪,最后昏君姬衍大笔一挥,改为了三夫人里最末的贵人夫人。
后世史官提笔,在最初的草拟本中忍不住批注:“纵观成帝四后,得成帝亲命封授,且未曾废弃者,仅大姜后一人而已。成帝虽号一时令主,好文稽古,兼长武事,却为se所迷,顾乃不能制一妇人,此非nv祸耶?”
赵氏的世妇也是她生下二公主才得的位分,她本人简直和姬衍喜欢的类型半点不搭边儿,一年都见不了皇帝两次。
姬衍知道她们的待遇并不优厚,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身为君王他想抬举的人骄横跋扈是正常的,应该的;没法讨他欢心的只需跪在脚边乖顺侍奉,生出妄念就是逾矩。
不过他也没离谱自恋到觉得赵氏这帮没见过他几次待遇也一般的低位嫔御会在他si之后对他恋恋不舍,所以有些奇怪地留了心。
后来飘到了赵氏si才知道她是因逃难卖身入g0ng的g0ng人之一,家里人把她卖进g0ng得的那几两碎银也没支撑他们活多久,半年之后便全都饿si了,她即使出g0ng也如落叶飘浮无依,索x便为大行皇帝守灵,有吃有穿偶尔还能见见自己的nv儿,si时被追封为充华嫔,埋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
这辈子的晓事g0ngnv名册中他又看见了赵氏,思忖再三给了她足够一生荣华的名份。
帝国光辉之下的y影中,还有着如赵氏一家在艰难求生的百姓。
把她抬举上来是发一发帝王对百姓虚伪的善心,也是提醒自己,大周朝的根基并未像朝臣们每日歌功颂德那般稳固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