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萦对着铜镜左瞧右瞧,满意地扶了扶头发。
镜中少女梳着双螺髻,又在额前簪了朵金雀绢花。这是市井间流行的发型,其实没什么特别,只是她面如桃花,衬得格外青春美貌。
宁昀放下木篦,不动声色退开半步。
谢萦兴致勃勃照够了镜子,终于想起来回头问他:“你怎么会梳女孩子的头发?”
宁昀自然不会,但这种事本来也算不得多难,他又过目不忘,上手试了试就很快摸清了其中关窍。
不过,谢萦很快就把这茬抛到脑后,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嘴巴一扁,又唉声叹气地趴在了木桌上。
“我饿了,咱们今天吃什么?”
从洛阳城门紧闭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谢萦还不曾经历过封城,原来以为只是大门一关,城里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到被封足了几天,她才发现不对。
洛阳城内就有河南最大的粮仓,就算外界的物资进不来,封上七天也还不至于断粮。但谁也不知道这场动乱会持续多久,城中百姓不约而同吃起了粟米,像肉食、果脯、糕点这样的食物很快就在街上绝迹了。
街角的面馆关了门,谢萦爱吃的那家酥饼也已经三天没有出摊了。
——没吃到喜欢的东西,她的表情顿时就不太好看。
大概是远远看见了他空着手,宁昀拉开门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就坐在门口,后背靠在一边门框上,两条腿交迭着搭到另一边,把门口堵得结结实实。
四目相对,谢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留给他一个生气的后脑勺。
宁昀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才明白这是“没买到好吃的就不用回来了”的意思。
……十五六岁,少女基本到了情窦初开、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居然还是这种性格,足见家中是如何千娇百宠。
好在这女孩哄起来也很容易,那天宁昀买了些干货,切成细丝,给她煮了甜粟粥,又主动提出帮她梳头发。
谢萦自己不会绾发,小仆不在身边时,她要么着男装,要么只能把一头乌云般的长发用簪子随手一挽。现在终于有了新人代劳,她一时间看宁昀不由得格外顺眼,早就不再计较食物的事。
只是到了晚上,她又想起一事:“酥饼不卖了,可是那家酒楼还开着门嘛。”
城中百姓已经开始谨慎地计算着口粮,达官贵人们却还在享用饕餮盛宴。
小商小贩大多都不再营业,主街上最豪华的酒肆却还照常开门,里面传来的酒肉香气,有时引得乞丐在路边久久驻足,直到伙计过来驱赶。
宁昀淡淡道:“城中再乱,也不影响他们的享受。”
“我们怎么不去?我们难道没钱吗?”
从朱由柏墓里带出来的金珠,买些酒食还是绰绰有余的,宁昀却摇头道:“你我二人是贱役,去那家酒楼花销,实在太引人注目。现在城中捉捕白灯匪,百姓人人自危,一旦有人觉得我们形迹可疑,去官府举发,我们即刻就会被下狱。”
个中关窍她大概很快就想得明白,谢萦不答,半晌只哼了一声:“我倒想看看朱常洵在吃什么……”
宁昀怔了一瞬,才发现她说的“朱常洵”,就是当今的福王。
在邙山墓中时,她铲了土就往世子的脸上扬,如今提起福王又直呼其名。反贼叛军说起朝廷,为表反抗,多半也是直呼名字,但她的语气太自然了,并非狂悖,而仿佛是某种天然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