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太累啦。”
童以恒蜷在他身旁,两人头挨着头,一股清而凉的、宛若雪后松树在地上投出的藏青色阴影般的须后水气味将他包裹起来,童以恒轻轻笑了,仿佛在纵容一个孩子。
“加加。”童以恒笑着呼唤他,“不睡了,我们起来好不好?”
倏尔,辛加透出死气的眼眸忽然暴睁,刺目的眩光使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喉间因为极度蓄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弱呻吟,这股力道从身体最深处涌现,刹那间他冲破了小桂的桎梏,他穷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沙滩上挣扎爬起,拔足狂奔。
辛加一面奔跑一面撕心裂肺地呛咳,跌跌撞撞涕泪满面,眼前阵阵发黑,终于还是双腿一软,跌落在尖锐硬刺的沙石里。
小桂仰面倒在地上,颧骨处被尖利的沙砾擦出道道血痕,天穹如盖,即便没有日头,依然泼喇喇洒下大片耀眼的白光。他颤抖着抬起双臂,似乎是要遮挡强光,又仿佛是在端详指甲间凝固的血肉,他捂住眼睛,嗓音嘶哑,纵声大笑,如走到穷途末路的无助幼儿,凄惨地失声痛哭,泣血哀嚎。
他此一生,命同草芥。
初初被接到旧金山之时,小桂形销骨立,面黄肌瘦,身上扔带着新旧伤患。他不晓得要去哪里,如同往常那些日子,被人捏在手心听任处置便是。他生下来没什么本事,唯有忍受折磨一样最是擅长,要他咬牙闭嘴亦可,要他厉声痛叫亦可,挨打挨得演戏一样,有求必应。
郊外大宅绿树蓊郁,如潮树海在和煦风中发出令人愉悦的呼啦啦声响,小桂出神望着,就那么立在窗边,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他的,因而他什么也不必在意,就这么站着看着,立刻死去便罢。
管家仿佛是不带一丝活人气的死人,他面无波澜,操着一口熟练中文问道,“少爷,老爷问你要什么。”
“我,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只想要死。”
片刻后管家向他复命,“老爷说,你什么都不能要,只能活。”
叔父命不久矣,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小桂被传召到叔父的病榻前,叔父已在弥留之际,他望着面前这个褪去伤疤的艳丽少年,头颅颓然垂下,死去了。
小桂在宽广庭院中生起大火,砍断叔父生前钟爱的奇花异草,价值连城的树木被当作烧火的柴,点着了依稀还带着奇异香味,他将叔父的遗物——除了烧不掉的银行户头上的数字,以及一幢幢百货公司——通通焚烧得一干二净。他拿着一张隐匿在厚重书本里的相片,早已因年代久远而泛黄模糊的家族合照,开始寻找他的强`奸犯父亲。
如今小桂要找寻一个人是多么容易!当年那个只要一说出“找爸爸”就要被虐打的孩子早已不复存在。他怀着莫名的渴望,喉咙仿佛渴水般上下吞咽。
崇山巍峨,殿宇重重,朱漆高门,雕梁画栋,白玉为阶金丝为壁,散花天女自仙宫降临,梵音清唱度世间苦厄。滚滚红尘芸芸众生,满天神佛解诸万般求不得,观自在菩萨手执净瓶点化愚蒙。于十里飘渺云雾香火之中,于万千蝼蚁信众之中,仿佛千幻并作,却又并非梦幻泡影,他在释迦座下,觅得了种下因缘之人。僧人手握百千粒乌木佛珠,隔着百千段前尘往事,无情眉目,又似慈悲,朝小桂微微一拜。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