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见招手的杨孟铃、缓缓将推车推过马路。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渲染黑夜的橘红,在那个校门前,除了关于职业的部份,厉禹将他收留过小九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杨孟铃静静地听,把厉禹交给她的照片拿在手上。端详了良久,最终却还给他。
好多年了。
她只是重复这么说,笑着叹气。面上的表情显得异常平静,指尖却来回擦过相片上的脸。她说要让厉禹看看杨雨敏以前生活过的家,可后者在思考后、选择不去打扰。
他送杨孟铃一程,跟着前头步伐轻快的少女,走过成排的民宅。刚买来的甜筒融化后滴答地落在人行道路面。杨孟铃「哎呀」了声,却继续向前,他们在离校门数百公尺远的转角处,等着能回到家的公交车。
「你知道吗?我们家,哥哥的房间,摆了好多的奖杯跟奖牌。一整面墙都是,平常阿妮还得花时间整理。」
阿妮是他家聘请多年的外籍佣人,杨孟铃接着补充。和他们一同在站牌等候的、还有几个其它学校的高中生,杨孟铃因此稍微放低音量,咬了口甜筒的脆皮,才接着说下去。
「已去之人……总还会用某种方式留下来,可这竟就是我哥哥存在过的痕迹。我现在才懂,如果荣耀是他曾想争取被爱的方式,那么我看到的,好像是一种讥讽。那些漂亮的奖牌并不会同我们说话。」
两班公交车经过,载走了几个高中生。杨孟铃停住一下,把手里剩下半截的脆皮又咬掉二分之一。她小心地舔掉内侧剩余的冰淇淋,身周的街灯亮起,这算真正入夜了。
「他也写小说,我在他离开之后才开始看。」
她注意到厉禹正盯着她,抬起头笑了笑。疾驶过的轿车大灯打在女孩脸上,她的酒窝真的很深。
「直到他离家,我终于理解。也许某些日子独自在外,哥哥便一直想象着如果自己出了事……如果他出事,大概谁才会真正留意到他在街上乱走着、看建筑上一个个窗子里亮着灯光。」
出事两个字让他微微走神。厉禹花了好几秒,才了解杨孟铃的意思。朝日戏院的事件不知她是否清楚,目前看来小九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妹妹。
「哥哥走后,爸妈还是留在外地工作。妈有想过要调回来,但最后还是决定让阿妮陪我就好。」
「妳也常觉得寂寞吗?」
杨孟铃差点被最后一块脆皮噎到。厉禹脱口而出后,才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但转念一想,能说出这样的话又何尝不是好事?
总好过小九过去那样,被冰冷而死寂的孤单推入某场事件,走上与原先能拥有的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他现在好吗?厉禹又想起了。那是他如今最无能为力的问题。
「会啊。尤其当时总感觉哥哥好自私。他明明那么优秀、受大人们的喜欢,我常常都会嫉妒他,但为什么还他不快乐?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呢?当然,我现在不怪他了。」
厉禹无话可说,杨孟铃要搭的那班公交车从马路另一头驶来,在两个街口外的红绿灯前停下。远远地看去,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乘客,女孩呼了口气,脸上又再多添了点笑意。
虽然说着关于失踪的手足,可她是带着相对轻松的态度。可能真如她所讲,好多年了。即使是兄妹,她也已经过着自己的生活。
身为杀手,厉禹不曾多想过什么人生的哲理。他看着远处的转绿的红绿灯,忽然想,生命总是独立地走在相异的路上。就算曾有缘份,让谁与自己共乘了一段风景,下个路口,或许就各奔东西。
分别从来无关于宿命。只是有两条路,他们没选择继续一起走,这样而已。
仅此而已吗?厉禹并不清楚,只是看着杨孟铃身上与小九不尽相同的影子。公交车缓缓地开进站,身边的女孩从口袋中摸出几枚零钱。
「我走啦。」
她眨了眨眼,话题就此打住。